——追忆一九八三年全国人大会议期间与岳父书信传期盼，望婿早成才的对话

　　罗元恺，大家都知道他是中医泰斗，知道他是送子观音，菩萨心肠；也知道他治学严谨，诲人不倦。在我的眼里，他是学富五车的老夫子，也俨如日夜相伴从没有离开的老父亲。他用对女儿的那种父爱以另一种方式嫁接在我的身上，希望我早日成才。

　　一九八三年，是我从广州医学院毕业的第一年。“重新入世”的我不再是一名工人了，而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医生。当然也是当时令很多人羡慕的一份工作。这时的我，已经得到未来岳父大人的认可了。从那一天开始，我就从未来岳母的眼中可以看出她的期待，也从未来岳父的眼中则看出他对一块半成品如何雕琢的感觉。

　　一九八三年六月，是未来岳父参加全国人大会议的月份。从1978年开始到1993年的十五年里，每年有将近一个月离开广州到北京开会。从1983年这年开始，我就担起“看家”的大任。这一年罗老已经69岁，在他心里总有放不下的惦记。在我和未婚妻送他上飞机前，他叮嘱我：“好好照顾伯母。多给我写信。”这两句话，很平常，但我却觉得沉甸甸的。就知道在他的心中惦记着两个人：他朝夕相伴的老伴和女儿。未来岳母也年事已高，罹患脑中风后遗症，在生活上带来很多不方便。颂平是独生女，我与颂平书信传期盼，望婿早成才的关系虽已经确定，但老人家没有听到女婿的一声“爸，妈”，心里总是不踏实。未来岳父把照顾家人的责任交给我这个男子汉了。

　　未来岳父上京后，是我最好的表现机会。一来尽心照护未来岳母，二来可以通过书信向未来岳父表现一下。于是，开始了我与岳父的第一次的思想交流。

　　我深知与中医泰斗心灵交流没有一定的文字基础是很难平等对话的，或是言之无味，或是言不由衷听起来反感。于是，我从报告天气和未来岳母的状况开始。他即刻就回了：“新波：四号来函已悉。伤风感冒已愈未？天气不好，应加注意。虽然平时身体好，也应注意，古人谓：‘天下之事，胜于惧而败于忽’，不论大事小事均是如此。得你在家照顾，我来京后便可放心了。（1983年6月7日）”书信传期盼，望婿早成才

　　从回信中可以感觉到未来岳父在写这封信的神情，仿佛一幅老夫子闭目口谕的情景展现在我的眼前。老人家放心之外的不放心我领会到了，一句“胜于惧而败于忽”，不仅言之有物，论之有据，而且生活气息浓厚，人生哲理涵盖，应有尽有。我发觉老人家开始给我上走入社会的第一课：总论。

　　在我身边的同行中，不管是长者还是他的学生无一不敬仰老岳父的为人与涵养，都觉得他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诗书博览，通古达今。我和颂平结婚前，我父亲最为高兴的一件事，是老岳父为他录写的唐人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诗句：“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我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一批古籍书再版了，他每逢周日，必到新华书店一巡，将一些经典古书补齐，闲来阅读。所以，能与老夫子心灵交流确是一件幸事。读前辈的信，是与他的灵魂对话，分享他积累的文化财富；我写信给他，是与自己灵魂的对话，将人生经历转变成心灵财富。

　　老岳父对我是关心备至的，他教给我不是一些大道理，提出的也不是一些苛刻的不可达到的要求。几天后他又回了我的信：

　　“新波：九日的来信，文字上有些事要注意的。‘烦燥’，应该是‘烦躁’。中国文字应该好好学习，总以通顺无误为妥，这不一定要拿什么《古文观止》等古书来学习，其实在报纸的文章上和文艺书籍的文字诗句上留心也可以学到的，主要肯留心而不单纯在消遣便可以收到效果的了。我们这次会讨论中，谈到赵总理报告里提到的‘自学成才’，有些代表指出，自学成才不仅指初中生或高中生，而应该包括大学毕业生在内。大学毕业不一定可以成才，有些大学毕业后做到六十多岁，工作上还是平平无奇，还是一个助理研究员或讲师。但有些四十多岁便可称为副教授、教授、副研究员和研究员，这就是在乎大学毕业后能否继续自学成才了。一个人能够成才，是要有多学科配合的，文科、理科也不是完全孤立的，学理科的人也应该对文科有一定的修养，否则写起文章来也不通顺，引不起人家的重视。甚或词不达意，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我寄回这本《八小时以外》中的几篇文章，希望你能读一下，从中得到启迪与教益。人是需要做到老学到老，而且要虚心，千万不要自满。古人说：‘满招损，谦受益’，这是至理名言，应该作为我们共同的座右铭。我写起信来讲起话来有点唠叨，但目的是想你们从各方面都能进步，不要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人而已。希能体谅老人家的心情那就好了！（1983年6月13日）”

　　读着未来岳父的信，顿时我父亲常常对我说的话也一下子涌上心头。看，“‘满招损，谦受益’应该作为我们共同的座右铭”这句话多么亲切和热切。我深深感觉到长辈的一种寄托与期盼，不是在物质上，而是精神上的鼓励。我知道长辈的爱是多么深沉。我怎么不理解老人家的这份心思呢？

　　“新波：19日来函，今天收到。你说要努力把中文补一补，那很好！你还年轻，我以前讲过：苏东坡之父亲苏老泉二十七岁始发奋读书，后来成了历史上的一个大文学家。因此，现在开始努力注意学习，还是不迟的。人总要做到老、学到老的，‘学海无涯，惟勤是岸’。其实我现在还是不断学习的。学问是没有止境的。你现在的专业是病理，同时要提高外语水平，对于中文只要在报章上杂志上甚至在小说上随时留心便可以进步的了。不需要特别占很多时间，只要知道自己不足的地方就注意补它一下便是。但必须持之以恒，因为文字的修养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伯母得你照顾，也占用了你一些时间，谢谢！（1983年6月20日）”

　　老岳父的话一直铭记在我心中，他已经成为我做人做事的准则。岳父不仅仅给我留下的这些精神财富，希望他能也给后人留下一些心灵的启迪。

　　亲爱的岳父大人，您并没有看到我成为医院的副院长，卫生厅的副厅长，但我相信您希望看到的是我如何不断地学习，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我做到了，阿爸！谢谢您！

　　甲午年 春

　　国医大师邓铁涛是这样描述他与他的关系的：罗元恺是广东中医药专门学校第七届毕业生，我是第九届毕业生，他高我两届，是我的学长。我们在学生时代都是活跃分子，对中医教育有很多共同的认知。毕业后我们都留在广东中医药专门学校工作，他是最后一任校长，我是教务主任。1953年秋，我校从私立学校成为广东省中医进修学校，1956年在进修学校基础上成为全国四所中医学院之一的广州中医学院。广州中医学院创办以来，我和罗老一直共事，工作上、学术上往来很多，相处的时间最长，是老同学中最好的朋友。我们可以说是中医药事业上、学术上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