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90年风雨人生
今天是我母亲的整90大寿。我们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所以我很久都不记得父母的生日时间。母亲也一直不爱过生日。几天前的周末,我与弟妹三家人聚在一起,给母亲过了一个简单的生日,吃了面条和蛋糕。
母亲的一生见证了战争的动乱岁月。她说在抗日战争时期,为了躲日本人,脸上涂抹着炭黑,躲在炕洞里。她从老家河南与我外公外婆一起来到上海,读了护理专业,参加了宋庆龄领导的中国福利会托儿所的创立,一辈子从事幼儿教育工作,培养了大量儿童,包括许多社会名流的孩子。
她是一个女强人,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工作上,不太会做家务活,走起路来比男人还快,我父亲怕与她一起走路,永远落在她的后面。她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她的教育方法在今天也许有些落伍了。她很爱孩子,但又很严厉,喜欢做规矩,因为我外公外婆的教育就是非常中规中矩的。
父亲在文革中下放到南京一家钢铁厂,做铁路的扳道工好多年。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三个孩子,还有我的外婆。外婆晚年也许是老年痴呆,无法做家务,我便从10岁开始承担一家人的做饭。我17岁下乡时,父亲不在家,家里突然失去我这个重要劳动力,不知母亲那段日子是如何度过的。
我从来没有看见母亲落泪。我下乡3个月后,被农场两吨重的开水严重烫伤。直到伤后一个月病情稳定后被送回家,母亲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她回忆说,晚上夜深后她自己偷偷掉泪。丈夫不在身边,长子刚下乡就被严重烫伤。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才突然体会这段日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
也许是她的工作一直与孩子打交道,永远显得乐观和年轻。其实,直到20年前,我父母来美国看我们,才知道母亲从小就是一个基督教徒。解放后的那么多年,我母亲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家里也没有圣经。而她一到美国后,马上让我们带她去教堂做礼拜。我们开玩笑说,你一来就要马上与地下党建立联系。在这之后,母亲便每天上午捧着圣经读一会,然后哼唱一些赞美诗。我们周末带着她去波士顿地区的华人教堂,在美国的日子她特别开心。
如何做好老人的健康管理?
父亲比母亲大6岁,他是一个身体特别好,没有什么慢性病的人。80多岁了,在我美国家里开荒种地,搬动地里的大石头。有一年夏天在很小的地上种出了一百多条黄瓜,每次收获他充满了孩童般的欢喜。
10年前,父亲86岁,身体仍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疾病。一次短途旅游中感冒了,但他是那种喜怒哀乐从来不显示的人。后来才知道,感冒后有一周多的低热,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扛着,直到我妹夫旅游回来后发现,他已经得了肺炎,马上把他送进医院。
父亲去医院后除了短暂出院一次外,半年时间在医院里走完了他的人生最后路程。这是我们万万没有预见到的,因为根据他的身体状况,我们都觉得他起码可以活到90多岁,因为他的母亲和妹妹都活到了近百岁。父亲生前不主张采取激进的治疗方式,然而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医生建议气管插管子,需要住重症监护病房。我们征求了他的意见,没想到他愿意接受。
父亲去世后,由于母亲是一个特别独立自强的人,而且又有信仰支撑,所以我们对她没有特别担心。父亲去世三年后,母亲突然出现低热现象,在医院做了各种检查,就是找不到原因。医生给她用了激素后,突然出现了一些精神症状,妄想、猜疑、受迫害的症状等,当精神科医生给她服用了药品后,甚至出现了吞咽困难,生命出现危机。最后,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查出了母亲的病因,使用了正确的药物后,病情逐步好转,捞回了一条命来。
我父母的情况都是,从一个身体特别好,没有任何慢性病的情况下,突然由一个小的原因,或者甚至没有原因,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一个失去了生命,一个健康状况再也恢复不到之前。我突然意识到,人到了一定年纪之后,健康可以变得如此脆弱,而且健康状况的逆转缺乏任何信号和迹象。这也是我长久无法接受的,父母在我心目中永远是那么健壮,永远像是我们头上的一片天,可是天就突然塌下来了。
从来没有人,没有任何课堂,教我们如何管理自己的健康。我们也从来不知道如何管理父母的健康。在一个老龄化急速推进的国家,老年医疗和老年健康管理越来越重要。我们需要大量的专业人员投身这个领域,需要向民众普及健康管理的知识,让我们的父母、让我们自己能够更健康、更顺利地度过人生的最后路程。
如何才是好的老年护理?
母亲病后身体状况明显不如从前,需要有人护理。我们也考虑过去养老院,但是没有发现合适的地方。后来找到一位阿姨,住在家里照顾母亲。母亲与阿姨很合得来,阿姨活跃,喜欢说笑话和唱歌,经常与母亲逗着玩,一起唱歌。我们突然意识到父亲离去对母亲带来的影响。母亲尽管很独立,但是仍需要有人陪伴。她不是很愿意与陌生人交往,不喜欢与小区里的大妈聊家长里短、子女媳妇的琐事。所以,阿姨的到来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孤独。
母亲生活上变得越来越依赖阿姨,变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己的生活慢慢完全依靠阿姨帮助,而她似乎也很享受这种照料。慢慢地,我们都分不清,究竟是由于她的年龄和病情使得她丧失了自理能力,还是由于阿姨无所不至的照顾剥夺了她的自理能力,或者是两者都有。
每次去看望母亲,看到她的反应越来越迟钝,对外界的兴趣越来越淡薄,每天坐在沙发上,基本上都不站立、不挪动。这与我记忆中那个如此要强、机敏、健步如飞、伶牙俐齿的母亲,完全判若两人。我内心至今都无法完全习惯母亲的这种变化,希望时光可以倒流。
有一次看到一篇文章谈到,专业的老年护理应当尽量维持和恢复老人的自理能力,让他们延长肌体的能力。然而非专业的家庭保姆却用精心的照料,过早地剥夺了老人的自理能力。我们常常庆幸母亲晚年可以有一个相处很好的阿姨来照顾,省去了家人的许多操心,也不用离开家庭住进养老院。但是看到她自理能力的丧失,真不知这样的护理对她来说是福还是祸。
如何做好临终关怀?
母亲说起,她不要做任何抢救,不要受任何痛苦,希望临终时请教友唱着赞美诗,在圣经的音乐中逝去。那么在什么情况下,我们应该放弃治疗呢?什么样的治疗方式是可以接受,什么样的方式不应接受呢?有时候,界限不是那么黑白分明、一清二楚的,而且老人本身的要求也会发生变化。
我父亲就是一个例子。他曾经不希望采取激进的治疗方式,但在他临终抢救时又改变了主意。我母亲在7年前,药品使用不当造成吞咽功能丧失,我们家人之间就出现是否去医院抢救的举棋不定。一方面怕医院抢救采取激进措施,就像父亲的情况那样,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母亲就在几个月前还是健步如飞,不忍心失去一线机会。
最后我们还是送母亲去了医院,在没有采取激进措施的情况下,找到了她的病因,通过停止用药,便消除了她的问题。她从七年前活到今天,尽管功能大不如前,还是享受到一家三代人的欢乐,看着三个孙子的成长进步。我们现在都庆幸当初没有放弃治疗。
母亲总会走完她的最后路程。如果再出现一些危机情况,我们应该如何处理呢?我们应当会按照她的意志,不采取激进的切开身体的治疗措施,但是否应当送医院抢救呢?由于在最后阶段,老人可能会丧失决策能力,家人需要有一定的决策力。我们三个子女,加上我们的爱人和孩子也会一起商量。好在我妹夫是学医的,我的专业又与医疗健康经济学、政策和管理有关。我们比一般家庭有一些专业上的优势。但是,对于广大老百姓来说,如何才能妥善解决这些问题呢?
人生最后的路程仍然充满许多挑战,个人往往显得弱小无助。我们独生子女面临着双方四个老人的问题,更会力不从心。商业的力量如何发挥作用,社会的公益和非营利机构如何更好参与,政府应该做什么?这些都是我们急需研究和思考的,需要提出我们的对策和解决方案。但愿在一个文明的社会里,我们的父母老人,可以有尊严、体面、快乐地走完人生的最后路程。
2017年4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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