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好医学？很难下定义。从什么角度看都不一样。有几个要素不好确定，边界在何处感觉模糊。反之，什么是不好的医学？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尽管也不能清晰表达一个概念，但能比较充分描述一些特征，让人们看到一个轮廓。

　　道德是医学的根，也是医学的原动力。从医学产生之初到当代医学的发展，为芸芸众生减轻病痛和拯救生命始终是医学的主流力量，从业者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帮助了多少人及家庭，使他得到了多少精神财富。遗憾的是，这种道德力量有时被忽视，有时被压抑甚至被替代。在以经济发展为中心的时代，医学的道德力量极易弱化，当医院利益和企事业利益紧密结合的时候，医学的道德力量几乎不存在，当人工智能化的诊疗充斥临床工作时，医学的道德力量已没有空间。

　　有一位曾经的医生告诉我，他从医最大的幸福是自己站到过道德的高地，他巧妙地给一位赤贫的患者“免费”做手术，而自己被医院扣工资。幸福在于他敢于冒险帮助一位穷人。当社会不能给这样“有才华的好医生”以保障时，他的道德行为并不能持久，所以他后来离开了不是自己向往的医学。

　　医学是以人为中心。人体自身是一个有机整体，人与自然、与社会也是有机整体。现代科学的认识方法必须将许多联系割裂而认识某种单一的联系。人们越来越聚焦于细微局部，整体的关联不知不觉扔在脑后。尽管有人大声呼吁从生物医学模式转为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企图将人们拉回到高处看整体，但因已有的模式难以转变，无论是基本思想和方法，还是教学、科研和临床，生物层面的问题依然全面占领人们的视野，心理和社会层面的问题照旧被搁置。

　　我们经常看见，肿瘤科医生的方法摧毁患者心理的“组合拳”。第一拳，医生会直率地告诉患者“你患的是癌症”，患者及家属通常如遭晴天霹雳；第二拳，医生会慎重地说“这个病的存活率通常只有20%”，患者及家属精神开始崩溃；第三拳，医生还会严肃地说“您可能只有三个月的生存期”，患者及家属精神严重崩溃。如果医生还说，您必须做的这几个检查有千分之几的危险性等等，将给患者及家属心理上雪上加霜。当患者的整个精神状态完全崩溃或极度低下，他们又如何能承受后面的化疗和放疗？遗憾的是，现代医学科学必须这么做，没有人告诉医生要如何顾及患者的心理，也没人告诉保护患者心理在肿瘤治疗中多么重要。

　　从哲学上讲，我们是一个没有解决死亡问题的民族，或者说中华民族心理上没有死亡准备，上述医生的“组合拳”不断重创患者的心理，而且比其他民族打击更重。可以想象，当患者精神崩溃后再化疗和放疗会是什么结果。

　　医学不再是以人为中心，而是以知识和技术为中心。当知识不断丰富而逐渐形成独立体系时，一个新的医学门类就会产生，如果是临床学科，就会人为划出一些相关疾病。从主观来看，这些疾病因为新的理论而独立于其他疾病。不仅如此，随着新技术的不断发展，一些新技术由于应用新理论和聚人聚物力量强，也会形成临床独立门类。久而久之，我们的临床新门类不断增加。然而，患者生病都不是以医学门类出现，于是客观的疾病不得不依从主管的门类，如此医学何以为好的医学？！

　　在许多著名的大医院，患者看了消化内科又看肾内科，看了肾内科又看血液科。因为患者的病“太复杂”，不同科的医生只能看一部分，谁也不会综合多学科知识看病。一位肾内科医生告诉我，风湿免疫科医生治红斑狼疮考虑不到肾的问题，往往肾问题严重后才转到肾内科，而时常已无力回天。分科越来越细，又“隔行如隔山”，这样的医学发展不断远离实际，何以有好的诊断和治疗？

　　谈到现代医学的体系不好，我们还有独特的中医学，作为传统医学，具有超强的传统文化特征。一方面具有鲜明的整体性优势，注重从生物—心理—社会把握疾病；另一方面又具有突出的经验性弱势，理论和实践的个体化趋势显著，学术共同体认同机制不成熟，多元化的诊疗具有较高的不确定性，传统的诊法及原理远离大众的科学常识，也成为我国医学不足的一方面。

　　中医的个体化特性成为一些“大师”钻空子之处。未来，科学技术的普及应该是将学术界公认和肯定的知识传播给大众，一些尚未被学术共同体认可的个人经验和体会不应该在社会上普及。由于中医的个体化特性，一些人混淆了个体经验与学术共同体认可的界限，随意将自己的经验和体会进行普及，结果不断闹出笑话和受到质疑。同样，当许多中医学采用现代手段诊断疾病时，却受到非议，认为他们应恢复传统的诊法。当今的中医要重点保护最本色的中医。试想，望闻问切能诊断肿瘤？能知道血液中的糖含量？阻挡中医发展将脱离临床实际，也会害人害己。

　　医学是研究人体生命过程以及防治疾病的知识体系。由于她维系人的生命和健康，需要人们高度的信任和理解，因而道德是其根基。基于道德的动力，才会有超越世俗的探索和奉献，才会真正掌握和运用科学技术，所谓“厚德载物”。我们向往好医学，也看到了眼前医学的不足，无论西医和中医，都因为主观意志和情感趋向使医学发展偏离好医学的方向，许多事实大家都看见，许多事实大家都去分析，为什么改变是那么困难？固有的模式，固有的利益，混合于模糊的思想和理念，持续误导医学发展的方向。改革需要社会进步，需要创造改革的氛围，需要从教育入手，让更多人明白目前医学的危害性，明白我们老了或躺在病床上将面临什么样的医学。如果我们不去改变，我们也会自食其果。

　　好医学不仅是理想，是灵与肉的冲突，是向往与现实的矛盾，是人生价值与眼前利益的选择。探讨好医学是一种觉醒，一种责任；实践好医学是一种担当，一种升华；追求好医学是一种幸福，一种荣耀。